“結婚恐懼症”困擾都市裡的年輕人

王震宇


主持人黃剛

　  歡迎收看新聞夜話。能夠和相愛的人攜手踏上紅地毯，一起走進婚姻的殿堂，這應該是世界上最幸福，也是最自然不過的事情了。可能現在都市裡的許多年輕人，他們不拒絕愛情，可是一談到結婚的時候，又多多少少有一種莫名其妙的不安和恐慌，甚至還會產生臨陣脫逃的念頭。這種現象被心理學家稱為"結婚恐懼症"，已經漸漸地成為現代都市白領的通病。人們到底對婚姻恐懼什麼？想結婚又不敢結的青年男女們該怎麼辦？今天我們要專訪的就是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研究所的王震宇研究員，她也是我國婚姻家庭方面的專家。

　　主持人：最近我在《觀察與思考》上看到這樣一篇文章，據不完全統計，現在有90%准備結婚的新人，患有結婚恐懼症，這種現象真的有這種普遍嗎？

　　王震宇：現在我不敢說這麼確切的數字，反正結婚恐懼症相當普遍，在青年中間，據我所知，因為我是做這方面研究的，不少青年人，確確實實對正式結婚是非常恐懼的。

　　主持人：一說到恐婚症，我們自然就會跟這症那症聯系在一塊兒，和病症聯系在一塊兒，那患有恐慌症的這些人，他們的症狀一般都是什麼樣的？

　　王震宇：他有的時候會緊張，發熱，出汗，真像害了病一樣，想起(結婚)這件事，非常恐慌。從心理上，一些人表現為焦慮，甚至失眠，整夜想得輾轉反側，焦慮得睡不著覺，這是一種。還有一種，發火，無名火，老為(結婚)這件事煩燥，經常跟人發無名火。

　　主持人：發脾氣？

　　王震宇：發脾氣，脾氣會變壞，這些都是外在反應。曾經有一個(人)咨詢我，是電話裡咨詢的。一位男士跟我說，他想起要結婚，本來兩個人好好的，一想起要結婚，想起來馬上要有一個家，突然就覺得出汗，精神緊張，他這種也是一種很明顯的症狀了。

　　主持人：我們知道有結婚恐懼症的人，其實他們在談戀愛的過程中，相互的感覺還是不錯的，一般他們會在什麼樣的情況下產生這種恐懼心理？

　　王震宇：一種就是說怕負責任的，他說我現在願意談朋友，我也願意談戀愛，甚至願意同居，這種他都能接受，但是正經八百兒地去領個結婚證，成法定的夫妻，他就不太願意。為什麼？他覺得一結婚，首先是我們倆的關系要固定了，我就要對對方負起責任，可能要生兒育女，養育家庭。有些人覺得我享受自己的青春幸福，我不願意負擔這麼多東西，所以他害怕結婚，害怕給他帶來比較沉重的負擔。有的人是怕進入婚姻以後沒有愛情了，是這種恐懼。有的是我非常想結婚，我不敢結婚，其實不是我不願意結婚，是我害怕結婚。

　　主持人：怕結婚以後，跟現在的生活發生很大的變化？

　　王震宇：對，怕感情一下沒有了，結了婚反而我們倆沒有愛情了。

　　主持人：談戀愛的時候多麼浪漫呀，一結婚就是柴米油鹽的瑣碎小事了。

　　王震宇：談戀愛的時候多甜蜜，一結婚就沒有愛情了，進入"墳墓"了。

　　主持人：對女性來說，可能就擔心我能不能跟婆婆處好呀，對他們家人的生活習慣，我適應不適應，她想的比較多。

　　王震宇：都比較多，對，現在人考慮的也比較實際，我覺得跟社會的發展，社會的變化，有非常大的關系。這是因為目前大家的信息源都很多，社會比較開放，很多人，雖然不放在台面上的東西，但是在下面聊天，下面知道的消息很多，一些小道消息，或者是平時同朋友在一塊兒聊天，別人知道的情況，相互在一塊說，所以他們就是從不同渠道知道了解。還有通過報紙雜志，過去根本不會談生活問題，現在你看鋪天蓋地的媒介，整個報紙雜志上談各種各樣婚姻故事的非常多。你看我自己非常熟悉的一個孩子，她原來是在別人家做保姆，非常可愛的一個小女孩，她自己所在的家庭裡面，主人公夫婦生活比較隨便，所以她一看這個家的生活比較開放比較隨便，這個小孩非常小的心裡就有一種陰影，她就對婚姻一直恐懼，她覺得進入婚姻以後，感情也不忠誠，女的她可以有情人，男的也可以有情人，她說這個婚姻算什麼婚姻，我以後長大了，找個丈夫這麼花心，這是非常可怕的，她就是由於這種原因引起的。所以(每個人恐婚的)原因不一樣。

　　主持人：聽說有的人結婚恐懼症嚴重到什麼地步，都要結婚了，他跑了，馬上要舉行婚禮了，他跑了？

　　王震宇：對，那這是屬於特別極端的，這是心理上已經有疾患了，這絕對是心理疾患。

　　面對婚姻，男女恐懼各不相同。

　　主持人：王老師，就您所接觸到的這些結婚恐懼症的人們，男女之間有沒有一個比例？

　　王震宇：我覺得可以說，肯定是女孩子多於男孩子，就我自己所了解的情況。

　　主持人：為什麼？

　　王震宇：因為女孩子對婚姻家庭，愛都是非常看中的，女性嘛。當然男女都會希望有一個幸福家庭，男女也都希望有甜蜜的愛情。但是反過來，從生物學上來說，女孩子更專一一些。

　　主持人：女性主要擔心什麼？

　　王震宇：她就是擔心變化。

　　主持人：擔心婚姻會產生變故？

　　王震宇：擔心婚姻會產生變化，擔心愛情不會長久，會失敗，非常害怕，害怕感情中間出現別的波折，出現別的插曲。比如說，跟她丈夫結婚(以後)，突然她丈夫移情別戀了，她不能接受，她說那樣的話，她都不知道何以自處。還有很多女性，她雖然是現代人，她(現在)並沒有擺脫傳統的心理，她心裡想，比如說，我嫁給你，我就是你的人了，我這一輩子就屬於你，如果你不愛我，我怎麼活下去，還有這種(情況)，所以會恐懼。

　　主持人：男性主要擔心什麼？

　　王震宇：有一種，比如說他自己比較有浪漫心理，或者花心的吧，他不願意受約束，這種我碰見的也不是一個。他很公開很坦率地談，我不願意由哪個人束縛著我，我這樣生活多自由，他說如果我有了家，有了什麼，那麼俗的事兒，成天都纏在我的身上，再生兒育女的，養兒育女的，生活品質都下降了很多，所以有一些人是這樣。但是還有一些男士，他主要就是怕生活負擔重。

　　主持人：生活負擔？

　　王震宇：對，有一些(男性)是(怕)感情上束縛住他，有一些怕生活束縛住他。

　　主持人：怕有經濟壓力？

　　王震宇：怕有經濟壓力，怕有別的，牽扯更多，時間，精力呀，各方面都會牽扯他。

　　主持人：看來女性她可能擔心的更多的是精神層面上的？

　　王震宇：感情問題擔心的更多。

　　主持人：男性可能更多的是來自生活，來自經濟方面的，物質方面的？

　　王震宇：經濟方面，物質方面的，還有社會方面的。

　　主持人：那男性和女性之間為什麼會產生這樣的差別，是跟他們生理上的特征，還是根據在社會上他們所扮演的不同角色產生的？

　　王震宇：二者都有，可以說，生理特征有，那過去也有，過去男性女性也有生理的差別，那過去為什麼沒有恐婚症，應該說社會的因素還是更多一些。

　　主持人：也就是說產生這種症狀，不管是來自他內心的心理上的變化，還是來自社會方面的影響，主要還是因為他們(對)將來不幸的一種擴大化的想象吧？

　　王震宇：對，基本上是被這種想象所恐懼。有一個我覺得最有意思，你說想象我想到了，有一個小孩子跟我談，經常做惡夢，他正在談朋友，經常夢見他跟他朋友不行了，或者他朋友不要他了，或者他們倆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分手了，醒來就非常驚懼，實際上還是他對感情的期望值非常高，害怕變化，害怕有事。這還是談朋友就會出現這種問題，所以一談到結婚就更恐懼。

　　主持人：談朋友彼此之間應該是了解得比較透徹了，了解得比較深入了，怎麼還會產生這種心理？

　　王震宇：因為現在是這樣，他不認為他談的這個朋友現在不愛他，他只是對未來不確定，他認為未來的不確定性非常大。現在他跟我很好，正因為這種好，我想跟他永遠好下去，可是我覺得他不能保證永遠，所以他害怕將來(發生)變化。

　　主持人：有的時候我就不太理解了，假如說真的是愛對方的話，能夠結婚不是一個很好的承諾嗎？

　　王震宇：在年輕人中間，像有輕輕淺淺的這種現象的很多，非常嚴重的還是少部分人，但是最後他還是結婚了，還沒有恐懼到真的不結婚。

　　主持人：恐婚，結婚恐懼症，這些詞好像是最近才出現的一些新詞，你像我們的父輩，還有他們以前的人，他們就沒有恐懼心理嗎？

　　王震宇：當時人們認為，長大了，你是要結婚的，這是個很自然的事。當時生活一元化，整個中國社會的變化也比較緩慢，幾千年來的社會，大家都是這樣。為什麼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當時如果要不結婚，很不自然的，一定是有病，有毛病，不然怎麼會不結婚。當時不是說沒有恐懼，當時有婚前恐懼。比如說女性，尤其是女性，因為過去是(經人)介紹的，自己又沒有充分認識，一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或者後來是介紹人，兩個人沒有接觸特別多，在這種情況下，她覺得這一天突然離開生養她的家，要嫁人了，第二天要走了，就精神緊張得不得了，這是婚前恐懼，也有(恐懼的心理)。

　　主持人：那個時候它上升到了症狀，這樣一個層面上了沒有？

　　王震宇：對，但是當時不能叫恐婚症，只能算是婚前有一些恐懼心理，談不上什麼症狀，現在說的是恐懼結婚，壓根兒就是害怕結婚這回事，就不願意提結婚。

　　主持人：這個症狀是不是時代的產物？

　　王震宇：當然是了，這種絕對就是現代社會的生活變化萬千，社會生活也復雜，婚姻生活也復雜，愛情什麼的，都是眼花缭亂的，尤其是社會誘惑多，現在確確實實變心的，或者是婚外有一些外遇的，這種現象在社會上是比較普遍存在的，所以沒有結婚的人，誰結婚都想有一個專一的幸福的家，所以一旦他看見有這麼多復雜的事，很多人都對(婚姻恐懼)。

　　主持人：那會不會(因為)現在我們心理變得脆弱了？

　　王震宇：我覺得有這方面的原因，主要是因為現在我們國家獨生子女家庭的比例越來越大，所以在家裡面孩子比較受溺愛，受嬌寵，家裡給他創造的生活條件非常好，他從小沒有受過什麼挫折，所以他一碰見人生大事，有時候束手無策就特別恐慌。

　　主持人：很多人可能是生理成熟了，心理還不成熟。

　　王震宇：對，心理還是(不成熟)，現在這也是一點，我們國家的青年尤其如此。

　　同居現象普遍，專家提醒婚姻才是保障。

　　主持人：其實現在人們對同居的態度也是越來越寬容了。

　　王震宇：對。

　　主持人：是不是這也是使未婚青年對婚姻的期待心理在減弱。

　　王震宇：這個問題也是很重要的一個原因，現在不結婚不等於沒有性行為，不等於沒有性生活。現在正因為性容許度在社會上比較寬容的，婚前一些性行為，婚前同居行為，雖然法律上還是不合法的，但是人們對這類事好像司空見慣了，覺得見怪不怪。盡管中老年人很多還是不喜歡這種行為的，但是他也不去管他了。不像過去一看到，輿論整個都包圍過來了，就使你無法存在下去，現在這種現象好像比較普遍。觀念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輿論不再那麼緊迫地壓迫著他們，所以他們可以有些比較寬松的性行為。他雖然不結婚，可以有別的生活。

　　主持人：有人也做過調查，試婚的，同居的，到最後真正能夠走向婚姻的是極少數的人。

　　王震宇：對。

　　主持人：很少一部分人。

　　王震宇：真的，一般情況下，說實在話，因為兩個人來自不同的世界，不同的生活環境，不同的行為習慣，所以這種情況下，有很多東西在談戀愛的時候被掩蔽了，大家只顧表現非常好，優秀的一面，自己的弱點(隱藏起來)，情人眼裡出西施，也看不見了。不過你24小時生活在一塊兒的時候，那什麼東西都顯現出來，細小的弱點都呈現在對方面前。所以本來是結婚的青年，本身就有一個磨合期，就跟新車一樣，需要磨合，兩個人非得經過一段時間磨合，他(們)才會和諧，如果磨合不好，他(們)就可能分開。但是因為你領了結婚證，你不可能那麼輕易分開，所以磨合的可能就大一些，一直等到磨合好，渡過去，渡不過當然兩個人就離婚了，總的來說，那是個比較嚴肅的事情，你總算是離婚嘛。可是反過來說同居者，他(們)如果磨合不好，分開的時候，沒有法律手續，說起來大家離開了還是未婚青年，我再交朋友也沒有壓力。所以有時候(雙方)合不來，或者過一段時間兩個人發生沖突，就容易分開。

　　主持人：那實際上婚姻才是對愛情，在法律上和社會上的一種認可和保障。

　　王震宇：當然是，全世界的婚姻專家都認為愛情是兩種形態的，它有一種轉化，開頭是浪漫期也叫激情愛，一種是在談戀愛的時期，還有是在新婚初期，這個時候是非常甜蜜非常浪漫的，兩個人如膠似漆不可分開。但是這個情況會長久嗎？它不可能長久，隨著進入婚姻生活，逐漸逐漸這個溫度會冷卻，冷卻了以後它就內化，我們叫內化，它就變成一種伴侶愛，伴侶愛就是親情愛，這就是一家人非常親密，親如手足，親如骨肉，你一會兒不回來，我心裡就非常擔心，這種情況就是一種親情愛，它實際上還是一種男女的愛，但是它內化了，表現的不是那種外在形式。

　　主持人：我們大家都知道身心是相通的，結婚恐懼症會使人產生焦慮，緊張，會失眠，很自然就會影響我們的工作和生活，那我們怎麼來調試，怎麼來調整，才能正確地面對生活，面對婚姻？

　　王震宇：所以我覺得人活在世界上，這一輩子，對自己首先要有自信，好多人婚姻不是也過得好好的嗎？你為什麼總是看見不好的？還有很多好的(婚姻)，所以，人一方面對自己要有一種平常心，不要被什麼東西推向極端，不要(總想)最壞的(情況)。我覺得還是要有積極思維，正面思維，不要老用那種負面思維干擾自己的生活。過去有一個說法，戀愛結婚都是迷迷糊糊進行的。你想得太多了，對自己施加好多無名的壓力，本來好多問題會有，想一些是好，理性一點是好，但是你要過分地把那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也想到你身上，這都是比較負面的思維，你自己嚇唬自己吧。人家說最浪漫的事就是我們一起慢慢變老，這是最好的，最理想的，可是生活並不是最理想的，對生活要有一些預見性，不要期望值過高。

　　主持人：還是應該現實一些？

　　王震宇：我覺得要有理想，又要有現實性，盡管現代社會變化很大，但是生活總是要過的，美好的生活總是主流，盡管有各種各樣的問題，任何問題，新問題還會得到解決，如果您用正確對待的方法，仍然會迎刃而解。

　　主持人：恐婚症好像是一種世界范圍的，像美國也有？

　　王震宇：哪個國家都有，你像美國，因為它婚前的***往比較隨便。

　　主持人：(美國)還有專門的婚前培訓學校。

　　王震宇：非常多，婚前培訓，婚內培訓，尤其好的是，前幾年，我接待美國一個代表團，27個州的，每一個州都來了幾個做家庭治療的研究所，或者家庭治療室。當時(我)最感動的是，當然他們生活水平到那種程度，經濟收入也比較高，使他們有這種可能。去治療的人並不都是婚姻有了問題的人，有很多婚姻非常美滿的夫妻，他們還到婚姻治療所去治療。我覺得對婚姻要提前了解一些，婚後會有一個什麼情況(發生)，要在婚前就學會預防婚姻中的問題，學會營造比較幸福的婚姻。所以我一直在這兒呼吁，我一直在想，中國應該有這種軟件，應該有婚前教育。婚前教育非常重要，如果婚前教育接受的好，可能會避免很多婚後的矛盾。

　　主持人：婚前教育都讓他們學些什麼東西？

　　王震宇：生理准備和心理准備，不是光(進行)生理准備。(當然)生理也要有准備，因為過去的人是愚昧的，對很多東西不懂，現在包括婚姻的，包括性，需要有哪些准備，能夠比較健康的生活，這是一點。再有一個還要有心理准備，因為要共同擔當以後的人生。人，生在社會，你是個社會的人，你當然要有社會責任感，你總是逃避責任，連對你自己也不負責任了，所以有了婚姻，你自然要負起責任，它也是個契約。